她独自一人走到屋外,寻了一遭却不见那个身影,心下已不大敢寻,只踟蹰着又站了片刻,这才慢慢的往远处走。山头的一棵梨花树下,他负手站着,已不知多久,洁白的花瓣落了满肩,百朵千朵,像极了人间的一场白头誓言。
她走到他身后,吞一吞口水,干巴巴的开口,“师父,昆仑墟的雪三千年一场,不如十七,先回青丘等着……”
他缓缓转过身来,静静的将她望着,墨蓝的衣,紧抿的嘴唇,沉了千万载光阴的眸子幽深如古井无波的潭,他声音压低,片刻终于问她,“决定了?”
她垂着头,默默“嗯”了一声,声音却断续发涩,“因他是夜华,我,终是要试一试的。”
他喉头滚了一滚,收回视线,缓缓转回身去,良久道,“你去吧……”
她退了两步,却终究没敢再跪下磕头,望着他的背影怔了许久,这才自惭形秽的遁了走。
她回到屋子,坐在榻上又默了片刻,端起矮桌上那碗已凉透的药,仰头一饮而尽。
饮到最后,竟硬生生尝到了两颗糖莲子,她眼眶有些发酸。
从前一直叫苦,这次,终是甜了。
多情阙 一念错成劫千人蔑此情如何不灭
青丘的日子,终回了最初。
六合之间沧海阡陌,桑田更迭,狐狸洞中只须臾数年,人世间却已换了朝代。、
因着没了折子,时日渐渐缓慢,夜华便也能常陪着她说一说话,或同她念一段戏本子。
她想着,约莫这也很是圆满。
团子近来愈发圆滚了些,夜华的厨艺诚然是这四海八荒最好的,他每每做菜时,材料需十分充足,且手续万分繁复,她从前吃惯了凤九的手艺,已觉很是不得了,而夜华君的一道白菜豆腐汤,让她油然生出一番感慨,从前十四万年,到底是虚虚的度了!
这般手艺做出的菜,自然不似一碗清粥的寡淡。
然而她倚在树上,且灌一灌酒时,突然想起了他寻来的那个夜晚,染着血腥的,肃杀的,且带着清粥香气的夜晚。
她想,她大约是醉了,不然,这些事情又如何上得心头。
她自桃树上翻身而下,落于铺满残红的地上,天青色的衣裹了花香,她迷离着睁开眼,极目灼灼的芳华。
她笑了一笑,脸颊泛红,伸出手遮在眼上。
酒未凉,琴声犹在,淡月茫茫。
不知多久,远处已有脚步声走近,她稍抬一抬手,醉眼迷离间,只见一双灰白的靴。
苦涩的咽了一咽,她闭回眼,带着醉意问他,“你回来,可是寻回了毕方么?”
折颜神色有些复杂,见她已醉的不轻,竟还随意的卧在地上,不由皱一皱眉,“从前你成亲时,凤九同我说,她姑姑寻到了这世间最好的姻缘,太子殿下那般上心,且勇敢。有这样一段好姻缘的人,实不该醉在我十里桃林,喝光了我储了几千年的佳酿。”
她抬眼笑他,随手晃一晃酒壶,“老凤凰,你怎的这般小气,咱们往后,终究是要做亲家的。”
折颜叹一口气,将她望了良久,斟酌道,“你这番回来,到底有些不同了。”
她仍笑着答,“初时的爱变成心里的伤,想结成疤,总需要些时候吧。”
折颜摇一摇头,“你确定,只是一道伤么?”
她点头,神色认真且坚定,“只能是道伤。”
折颜道,“这四海八荒,我只佩服你自我宽慰的本事,这些日子,眼见得你同他在狐狸洞里倒也过得平静,我心想着,或许这样,也未尝不是个好结果,十三万条性命,换得你们个自由身,且算作这番痛心疾首中万分之一的慰藉罢……”
她自嘲的笑一笑,“拿人家的命换来的慰藉,我消受不起。”
折颜又道,“此番你拐回了天族的太子,天君却也未见什么动静,虽是因着那十三万条性命,却也不全是。”
她心头不知怎的凉了一凉,坐起身看他,“还是因着什么?”
折颜正要开口,突然听得远处的动静,他望上一望,回过头来时带丝了然。
“你这话,且让旁人同你答上一答罢。”
她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突然被他变作了一棵桃树。远方天色隐见一片绯红,霞光中有人踏云掠影而来,一身黄衣分外明艳,竟是昆仑墟中已许久不曾照面的老祖宗。
少绾落得地来,很是熟练的寻了块石头坐下,她翘一翘腿,“阿折,今日来寻你,且同我喝几杯吧!”
最前的两个字,叫得身旁的桃树抖了一抖,折颜亦抖了一抖。
老凤凰委婉的劝她,“少绾,你,也这般年纪了,合该尝试着庄重一些。”
少绾不满的看他一眼,“人家才几十万岁,还年轻着呢!”
折颜苦笑,想起这倒与某狐狸很是不同,这只笨狐狸区区十几万岁,现下已很懂得“倚老卖老”。
少绾见他不说话,抱怨道,“我记得彼年睡下时,思慕着你们这尊战神的女仙,已从菩提河头排到了菩提河尾,怎的我此番醒来,十几万岁虚长,那些女仙却只是换了个地方,仍是从昆仑墟头排到了昆仑墟尾?”
折颜安慰道,“只这几十万年,我不曾见墨渊将谁拉上一拉,你确是特别的。”
老祖宗撇一撇嘴,“许是人家不曾当你的面,只在背地里拉一拉且抱一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