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他凄然道,“这四海八荒传了几万年的闲话,原是不假!夜华,只你还被蒙在鼓里罢了!”
字字句句,敲打在眉间心头。
……
……
翼界之中,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这个梦她从前也做过,梦里无尽黑暗且诡异的眩晕,只做了这梦的隔日,胭脂同阿念便去了……
她惊坐起身,斗大的汗珠滚了下来,忙回头逡巡,望见他时方松了口气,只这口气还没松透,又绷直了身子,难道会是
”夜华!”她喃喃念了一声,眼神不大有焦距。
墨渊闻言默了一默,伸手替她理了理长发,“可是做恶梦了?”
她喘息着点点头,眼里仍含着惊恐,手抬起迟疑了片刻,终讪讪放了下。
“不怕。”他抬手安抚的拍着她的背,沉静了半晌,突然问了句无甚相关的话。
他说,“那一日当真杀了三千么?”
她狐狸毛抖了一抖,半晌垂着头踟蹰道,“也没大数着,约莫是有的。”
说罢抬眼看去,却正与他对上,两道视线相触,颇有些灼灼。
他看了一会儿,弯一弯唇,淡淡道,“终是长进了。”
只这一句话,她莫名的安下了心,且松了口气。
她穿着件干净的里衣,外面披了他的灰蓝外衣,临着烛火倚靠在榻上。二人又沉默许久,她突然低声道,“师父,十七想念昆仑墟的雪了。”
岁月不堪数故人不知处最是人间留不住
夜华寻来时,她正皱着眉喝药,一连十几日,已喝得很是惆怅。
苦,挠心挠肝的苦。
是以夜华进来时,她的脸色已比碗中的药渣子好不到哪里去。
团子见着她倒是很激动,他从夜华怀里挣出来,稳稳一个落地,迈着小短腿旋风一样的已扑在她身上。
她伸手接住他,顺便放下药碗,下意识在屋里寻了一遭,却没见着那一贯的身影,心里略略一突。
怕是,已打过了照面。
她抬眼沉默的将夜华看了一看,平静的问,“你这般早的赶回来,天君那里不妨事么?”
夜华眸子里一贯的黑色有些暗淡,他抿一抿唇,走近在榻旁坐下,低低唤了她一声,伸出手时却被她躲了一躲。
她叹一口气,瞧着他默了片刻,声音勉强稳了住,“你来时,可见着外面的那些尸骨了么?”
他的手僵着收了回来,敛眉不语。
她又叹了一叹,“你既见着了,便也能明白我眼下的心境,夜华,我实在还不大能面对你。诚然我晓得这件事与你没甚的干系,只我活过来的这十四万年里,一贯也不太大度,且觉着这世上的勾当,既发生了,便是一家子的勾当。”
眼见着他的脸色愈发的白,已不能更难看,她不忍的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我这个人,在你们天族面前,一贯沉默寡言些,但并不是什么都不懂,未言明的话语,未挑明的态度,我也懂的,只是有事不想戳破,这么多年,我最擅长的就是装作个天下升平,可夜华,这颗巴掌大的狐狸心,原也盛不下什么,一旦伤得狠了,也是六亲不认的。你从前同我说,因果轮回,欠了别人的债,是一定要还的,这一番我欠翼族的债,又要剜几回眼睛,才赔的清呢?”
“浅浅,不要说了。”他神色隐着痛,握住她的手,一双手冰凉冰凉。
“我晓得你这次伤了心,在你心里,我只怕又混账了一回。只是从前在折颜的十里桃林,你同我说,往后咱们做了夫妻,天塌下来在一处,地陷下去仍在一处,这四海八荒,便是阡陌成了另一个东荒大泽,咱们仍是在一处的,我牢牢记着,且日夜盼着你真将我绑回狐狸洞去,只咱们两个,再没有旁的不相干的。”
她愣了一愣,这才注意到他肩头挂着的那些戏本子,此番他竟背着他们所有的“家当”,且抱来了团子,她很是吃惊,“你莫不是……”
他笑一笑,掩着苦涩,骨节分明的手抚上她的脸,“再没有折子了,再没有天族的太子,我来时,心中竟十分感念你曾是青丘的女君,这身份虽低调,却已能保得你周全。往后你去哪里,我都随着你,你若是被天族这些人伤了心,我便小心的捂着,千年万年,终是能焐热的。”
听罢这一番话,心头纷沓而来的震惊与失神,令她一时难以言语。心头累累的伤痕,伴着淡淡的怅然若失,像极了她饮下的那杯忘情药的味道。她苦涩的想着,这样的话,他若是在当初剜她眼睛时同她说上一说,又该有多好。
当初当初,当真是悔不当初。
她双手抓着被子,瑟缩着于榻上躺下,捂一捂心口,“我……困了,待睡醒了再说罢。”
他露出一丝苦笑,伸手替她拢一拢被子,“睡吧,我等着你。”
她脑中乱作一团,许多事情已不大能想,只得背对着他埋头于被中,且微缩了一缩身子。
这一睡,便睡到了晌午时分。
她醒来时,恰是翼界难得的白昼,夜华仍守在她身旁,铜灯燃尽,灯下那副熟悉且英俊的眉眼,令她终是有了些恍惚。
她吞一吞口水,坐起身,伸手去拿一旁的外衣。夜华十分熟练的拢起她的手,脱下的黑色的外披为她穿上,她免不得又缩了一缩,自他身前钻了出来,心里惴惴的下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