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孩童纯真却真诚的声音突然回荡在青森小馆内。
过滤了成年人虚伪和造作的夸赞,孩童的赞美最为真挚诚恳,阿恬听后,心里比喝了司雨雨的蜂蜜还要甜。
女子同样一口一口的吃着,从第一口的惊艳到现在的心里充满感激与哀伤,情绪就像变幻莫测的天气,时而晴空时而乌云密布。
无论是细碎的油渣还是粥,还有甜甜的煎蛋卷,无一不勾起女子的回忆。
遗憾,油然而生。
拿纸巾擦了擦嘴,放在桌面边缘的黄色帽子垂下了一根黄色的毛球。
阿布一双猫眼瞪得贼大,忍不住伸出爪子,和逗猫棒的作用并不相同的人类头部保暖针织物就这样被一直胖橘扫落在地。
“喵~”
阿布叫唤一声,跳下去就要继续扒拉那只姜黄色的毛线帽,被眼疾手快的阿恬一把捞起来。
“不好意思啊。”伸手递毛线帽的阿恬不好意思的道歉。
手中熟悉的感觉令阿恬有一瞬间的恍惚,她低头看了眼帽子,终于发现之前觉得奇怪的地方在哪里。
这帽子三分之二的针脚细腻又整齐,织出来的花纹也整齐划一非常好看,可剩下的三分之一……
剩下的三分之一没有花纹,不但没有,连毛线甚至都换了一种。也就是说,这一顶毛线帽,是用两种不同的毛线织成的,仔细再看,连颜色都有细微的差距。
女子注意到了阿恬的惊讶,不好意思的把帽子接了过来:“让你看笑话了。”
她拍了怕帽子上的浮土,有些不好意思:“毛线帽针脚好的那部分其实不是我织的,别扭的那部分才是。”
闻言,阿恬看了过来,看着女子的眼型,愈发觉得眼熟。
“帽子是我母亲给满满织的,不过织了一多半就……”说到这里,女子顿住,她缓了会儿才继续,“她本来身体就不好,我劝她多休息,多做一些喜欢的事情,结果她说,她就喜欢给满满织衣服。”
“我说,现在什么没得卖,网上下单最晚五天也到了,快的只需要一两天,可她偏不听。”女子叹了口气,将毛线帽子紧紧攥在手里,“她说外面买的哪有自己织的暖和啊,满满还小,别总买外面那些化学物漂的料子。”
“她原本还打算织完了帽子,再织围脖和手套,然后再给满满织一件毛衣,但是……”女子呼吸越来越轻,半晌她吸了吸鼻子,“她最后也没能完成她的遗愿。”
阿恬的呼吸顿住,她想起了春季还寒意还未完全消散之时,纯白色的少年曾和她说过的话:
【那位老奶奶,她生病了,她要死了。】
【或许会活到春天结束,或许能熬过半个夏天,但是绝对活不到秋天。】
“你等我一下。”阿恬说完,没理会惊疑的女子,快步走回操作台。
从冰箱里翻出几根小香肠,阿恬在上面打了花刀,热油放到平底锅上煎了。
海克斯科技的味道再度充满了青森小馆,禾畟和奥西不太喜欢,皱着眉头刚想抱怨几句,却看到阿恬的神色严肃又认真。
喝光了一小碗粥的满满正在吃剩下的半块煎蛋卷,闻到味道后惊喜的喊道:“是小香肠!是我最喜欢的小香肠!姨姨,满满可以吃吗?!”
这孩子倒是挺实在,不问妈妈,而是询问直接的制作者。
女子也惊讶的看向阿恬的方向,不太敢确定餐馆的老板为什么忽然要做这些。
几个小香肠很快就熟了,等阿恬将表皮焦脆的小香肠端到母子两个面前,他们二人都难以置信的瞪着那盘红色的小火腿肠。
“妈妈!”满满咽着口水,眼睛里满是期待。
他爱吃这个,但因为不健康,家里很少让他吃。偶尔磨一磨姥姥,能吃上一顿,虽然不会经常吃,但是他已经很满足了。
但自从姥姥去了很远的地方之后,他就再也没吃过这些煎得脆皮的小香肠了。
“妈妈……!”满满又喊了一声,“我、我可以吃吗?”
真是听话的好孩子。阿恬看着满满,真想狠狠的rua一rua他的小脑袋。
“为、为什么……”然而女子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为什么偏偏是小香肠,为什么她会知道满满爱吃小香肠?
“春季的时候有一天中午,有位老人迷了路,路过我这里,我让她进来歇歇脚顺便吃了顿饭。”阿恬坐在旁边的位子上,看向女子渐红的双眼,“那天,我也是煮了咸味的白粥,但因为正是香椿的美好时节,做的香椿的煎蛋卷和小拌菜还有这个小香肠,巧合的是,佐粥的也是猪油渣。”
女子轻呼一声,又猛地捂住了嘴。
“那位奶奶跟我说,她已经许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香椿了,女儿和女婿都不愿意吃,外孙子倒是应该喜欢这种小香肠。”阿恬一边回忆那日的情形,一边缓缓的说着,“对于正常人来说,那一托盘的东西虽然不多,但听那位奶奶说她已经许久没这样吃过饭了,不过,她都吃光了。”
“原来是这里……”女子的泪水早就在阿恬叙述的时候流了下来,“竟然不是梦,原来那日母亲来的竟然是这里……”
“妈妈……”本来还等着吃小香肠的满满见女子哭了,跑过来趴在她的膝盖上,“妈妈你别难过了……”
“是这里的话,我做不出这样的味道也正常,毕竟实在是太好吃了……”女子抹了抹眼泪,摸着满满的头,“可我还是想在她临走之前,还原出她说的味道,至少多给她做几顿饭……我应该,多陪陪她的……”
阿恬不知道该说说什么,只好压下心中的酸涩,对女子讲:“奶奶那天心情挺好的,还给我看了半成品的毛线帽,质量真的比外面买的要好太多。”
“是啊,她真的很好。”女子说完,掩面趴在桌子上面无声的哭泣。
良久,女子忽然对阿恬轻声说:“谢谢你啊……”
这已经是入秋之后下的第三场雨了。
从未想过青森的深秋会来的这样快, 这是在钢铁森林里待久了的阿恬怎么也想不到的。
她刚来的时候是夏末,那时一切还未有定数,也就未曾仔细察觉青森的四季变换, 如今发散的思维和时节粘上了边, 才不得不感叹大自然的多变与神奇。
外面的雨声不大, 打在叶子上‘啪嗒啪嗒’,阴沉沉凉飕飕的天气, 让人提不起劲。
阿恬因为满满姥姥的事情还没缓过劲来,又赶上阴雨连天, 连营业的心思都受到了影响。
于是, 示土、禾畟以及奥西今日的午饭就变成了咖喱饭。
牛肉顿一大锅, 用咖喱块加蔬菜炖煮,再自由发挥加入黄油以及椰乳,咖喱味道醇香浓郁,热乎辛辣,在凉意森森的雨天, 称得上下饭神器。
禾畟和奥西吃得挺香,唯独吃完了自己那份的示土,喝着茶水观察着阿恬。
小姑娘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雨,眼眸的深处沉淀着深深的无奈和叹息。
那日的事情示土已经听禾畟说了, 但那又怎么样呢?
自然有它自己的章法,不违背而精彩的迈出每一步,就是能做到的最大极限了。
满满的姥姥可能还有遗憾,但至少没多少令她痛苦而难堪的往事需要遗憾的, 这难道还不够吗?
“其实, 有时候释然是一件好事。”示土盯着阿恬,觉得她的眼神空荡的快要随着落叶一并去了, 只好开口。
听见示土的声音,阿恬转头看了过来。
“其实人生有没有遗憾这种事情,取决于本人能够释然的程度不是吗?”示土试探性的说。
阿恬听完,又面无表情的将头转了过去。
示土:……
就连奥西面对这样的阿恬也不太敢做声,他还是头一遭遭遇到人类阴郁的情绪,令他惊奇的是,没想到阿恬的气场还挺强。
坚定的心,有时候是堪比天地的神器,它主宰着万物,自有一种强大的气场,无法被撼动。
但祂依旧不是很懂,只不过,阿恬做的东西确实挺好吃的。
阿恬又给奥西盛了一碗咖喱饭,门被敲响了。
她走过去开门,意外的看见了不出意外的计蒙。
“哦……”她恍然了一瞬,转身走了。
计蒙:???
不解的计蒙看了过来,对上了示土无辜的眼神。
示土耸耸肩,示意计蒙过去坐。
“还有个人。”说着,计蒙让开了身形,露出了跟在他身后的……人?
阿恬驻足歪头,看着门口瞪大了双眼。
计蒙的身后跟着一头强壮的雄鹿,它身形高大,需要歪着脑袋才能让头上的角挤进屋里。
这头鹿阿恬有幸见过一次,烤扁尖的时候见到的,那时还讹了它一片笋子。
可后来他就不是鹿了啊,还带着阿君一起吃了好吃的菌子,怎么现在又成这样了?
“呦~”那鹿看着阿恬叫唤了一声,湿漉漉的雨水从硕大又繁茂的角和身上的毛上滴落下来。
阿布和甜甜定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看着它。
“啥啊……”阿恬实在是没忍住,嫌弃的翻了个白眼往后面走去。
计蒙这次真是懵了:“她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于是示土将前两天发生的事情和计蒙与鹿说了。
这次沉默的换成了计蒙和巨大的鹿,两位看着布帘后的方向,仿佛要将那块布盯穿似的。
这种不能被左右的无力感,祂们虽然不是经常体会,可一旦发生在他们身上会更加的深刻。
只不过,经年累月,祂们变得释然和习惯,变得习以为常,淡然仿佛成为了理所应当的事情。
一直没有出现的老张如此,小春和小杏如此,被阿恬供在那里的蜉蝣也是如此。
如今再度被动容,计蒙也明白,一切安慰的话其实都挺白费力气。
不是无法共情和设身处地,正因为是同样的境遇所以才明白说什么都没有用。
他们用了多长时间来习惯呢?
习惯什么都在变化,唯独时间的流逝不会也无法改变。
正品尝着少有的惆怅情绪,阿恬拿着一块大浴巾走了出来。
她面无表情的走到山野身边,将浴巾盖在了它的身上,开始擦拭。
青森小馆内,所有人都怔住了。就连奥西也是满脸的惊悚和恐惧。
尤其是被擦拭的对象鹿眼瞪得贼大,整张鹿脸都能看出难以置信。
雨水从最外面的一层毛发里面渗透了进去,阿恬用了些力气,青森小馆内响起了毛发和浴巾的摩擦声。
“话说回来,原来山野你不防水啊。”阿恬有些惊讶。
她一直觉得,祂们这样的存在,防个雨啊水啊的,应该没什么问题。没想到这一身厚实的皮毛竟然不防水呢,鹿角竟然也被打湿了。